作者的话：
清明时，我带妈妈回趟老家，走亲访友。
知道内情的人说：“气色不错，治疗效果挺好！”
不知细节的人说：“胖了哟！”
我妈说：“别告诉你奶。我这病，好好治，不怕的。别让老人担心。”
谢谢持续催更的小伙伴们。你们的关心都收到了！
我们都很好。
整个清明节，我都在酝酿勇气，创造机会，寻找由头，和我妈聊聊：有啥愿望待完成？
自她病后，我被一些问题困住了：我正在做的，是不是我妈要的？如果不是，她更希望我做什么？她是否有未完成的愿望？如何才能减少遗憾？
我和不同人讨论过这些。有的说，一切都要尊重老人意愿；有的说，首先想治病的事，其他都是次要；有的说，人生必然有得有失……；还有的说，你已经准备好，能从容地和老人谈论愿望？
“应该可以吧。”我底气不足。
思维奔放、脑洞横溢的我，独独不曾设想和疾病相关的“终点问题”。偶有负面念头撞进脑子，我都会提醒自己：赶紧呸掉，真不吉利。
好友告诉我，这是因为中国缺少死亡教育，所以害怕、逃避。
“如今情况特殊。我需要和妈妈一起，做些美好的安排和计划，让生活多点期待。”我不断给自己打气。
某顿晚饭后，妈妈坐在餐桌边，刷手机，等吃药。我洗完水果，坐下，把果盘推到她面前，“妈妈，来，吃点儿。……你还有啥想吃的、想玩的，等化疗结束，我们一起去！”
“我现在，想吃啥就吃，没什么想买的东西，跟着你也跑过好多地方……”我妈皱着眉头，形似在思考。
“你以前说，想去重庆？还有，坐游轮呢？”
妈妈摇摇头：“算了吧。现在每两个星期要去住院。跑医院比跑娘家还勤。哪儿有时间去旅游！再说，你不要上班啦。”
我解释了几句，玩和赚钱不冲突。感觉有点词穷。于是，我抓起手机，“妈，我发你几篇文章吧。”
“生前预嘱”“愿望清单”“最好的告别”，我把最近读过的相关文章，转发过去。我特意挑那些没有或少泪点、纯名词解释的说明文。我对妈妈的情绪上限，没把握。
我妈摸出老花镜，前后移动手机、调整视距……“遗嘱？现在要写伐？”她一个起势，感觉立马要蹦起、去拿纸笔。
我赶紧摁她坐下：“别急嘛，不是一回事。你再看看。如果你感觉哪句话特有道理，或你想到啥，就告诉我。”
老人隔着眼镜，冲我眨眨眼，再低头，开始碎碎念：“5个愿望……要或者不要医疗服务……希望使用或不使用生命支持治疗……你答应过我的，不插管的，你不能变的！”
她突然停下诵读，见我没立马点头，又补充说：“你不签字，我就自己签。”
我曾是坚定的“不抢救”派。
这要搁以前，若听闻谁患恶性肿瘤，我也会黑心黑肺黑嘴，“插管很痛苦。用支持设备拖着，一家人都受罪。不如好吃好喝好玩，过几天自由的生活。”
老人刚确诊那会儿，我也曾点头，表示尊重她的治疗选择。
但慢慢地，我无法遏制一个私心：我需要她的存在，要看得到摸得着搂得住。
这可是我亲妈。是生我养我再拉扯我儿子，陪我走南闯北啥都不图的妈呀。
有她在，不管加班到几点，屋里一定会为我亮盏灯。桌上不管多少，总能有口吃的。地板是光可鉴人的，脏衣服是不过夜的，衣橱永远码得整整齐齐。
陪她住院。码字累了，一抬头，她或睁眼发呆、或打鼾补眠。若两人眼神确认连接，我会忍不住挤眉弄眼、皮一下，然后被她怼“又发神经病了”。陪她上厕所，我会压一压她后脑勺上躺久翘起的几簇头发，然后左右刘海，分分开、捋捋顺。每到周末中午无人送病号饭，我俩就盘算吃点啥，挨个拔草全某德、粥某星、查某士、望某园……
此前，我界肿瘤频道发文，有一句话是：肿瘤是最美好的，给予人告别的机会和时间。
其理想状态是，将重疾之下的精神成本，分摊到日常中，允许自己（患方和亲友）历经否认、愤怒、承认、沮丧，最终接受，“就到这里吧”。
但，是人都贪心，怎么会觉得够？
作为患者家属，我越来越理解，为何我们能不惜代价。有的人散尽家财买保健品；有的人走遍寺宇烧香拜佛；有的人下海擒鳗上山挖参；我执意想知道母亲的愿望……为了“对患者好”，大家都很拼！但对于一些人来说，这何尝不是“功利心”？不是“没有接受事实”的伪装？
“我们国家关于癌症患者和家属的心理辅导，刚起步。还有很大发展空间。”朋友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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